殊途
Ⅱ. 同归
不知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魏无羡早就被江澄逐出了云梦,江澄闭门不见客,为的就是这把火不烧到云梦头上。
原本这消息信的人不多,可云梦迟迟不否认这消息,倒像是承认了,正道修土们便对这消息深信不疑了。没有云梦撑腰的魏无羡谁都敢踩一脚。
他们召集了大批修土一同追击魏、薛二人,魏无羡与薛洋就算再能打也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四处逃亡。
也许是时日无多的缘故,薛洋终于肯开口告诉魏无羡过去发生的一切。
“我们在六年前相识。”
彼时的薛洋还只是夔州一霸,远没有到如今这幅天怒人怨的地步。他们同样相遇在集市上。
薛洋霸道地抢光所有糖时,魏无羡正在买酒,转头就看见一个俊俏少年郎拿了东西不愿给钱。
他拿了随便拦住薛洋:“好好一个少年怎么能行这般强盗行径呢?”
薛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说着,就想要离开。
“唉——别走啊,”魏无羡放下酒,随便出鞘。
“道友,你赢了我,以后你买东西我来结账;若你输了,今后就不能再做这样的事。”
薛洋有些想笑:这是哪里来的傻子,竟然上赶着给我送钱。
魏无羡却没想太多,只当是薛洋同意了,拿起随便,一剑刺过去,斩断了薛洋的衣袖。薛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激起了火气,出招愈加狠辣,却没想到被魏无羡抓住了破绽。
“道友。”
薛洋被他的随便架住,下意识想要摸腰间的降灾却摸了个空,他猛然回头就见魏无羡怀里揣着他的剑,只好不情不愿地给了钱。
薛洋从来不是打碎牙齿吞肚里的主儿,自然是三番五次的找魏无羡的麻烦。
一来二去,竟成了朋友。
那本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晨,魏无羡拎着坛酒去找薛洋。
他坐在惯常坐的位子上喝着酒等薛洋来,却没承想着了别人的道,一身灵力尽数被封,被捆去了一个荒僻的郊外。
被打晕前他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原来曾经那个道士说的是真的,他命里有一劫。
等薛洋发觉不对找到他时,他已经去了几乎半条命。原本光洁的脊背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仿佛一块上好的玉被摔出了裂痕。
薛洋不敢想魏无羡遭受了什么,他杀光了所有伤害魏无羡的人,却看见魏无羡牵住了他的手。
“薛洋,够了。”
他这才如梦初醒,将魏无羡带去了医馆。魏无羡伤得很重,修养了大半年才好。
自那以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偶尔一次眼神的交汇都氤氲着暖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爱上了彼此。
他们曾在无数个月夜中相拥。
只是命运总爱和人开玩笑,一如六年后的今天,他们被那些所谓的仙家正道发现。
魏无羡出门夜猎长久不归是常有的事,所以江澄信了那些流言。他在莲花坞中将魏无羡除名,却又放任那些人继续误会。
理所当然的,在魏无羡被越来越多的人搜寻时,江澄做了一个让他自己后悔的决定。
他借江厌离与金子轩大婚的缘由,邀魏无羡去贺喜。
魏无羡不是看不出这是场沟门宴,可他必须得去。因为这是最疼爱他,永远无条件支持他的师姐的婚宴。
所以他只好对薛洋说:等他。然后孤身一人前去赴宴。
薛洋没能等来他的爱人,只等来了云梦为魏无羡澄清的消息。
他望着魏无羡,咽下了没能说出口的话。
魏无羡沉默了很久。
在后来的逃亡中,他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经历:他那日孤身赴宴,本是做好了死在金麟台的准备,但江澄什么也没做。
也是。他想。
自己与江澄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江澄是个顾念旧情的人,自然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他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庆幸。
但他没想到江澄是铁了心要让他和薛洋断了关系,甚至不惜灌他喝下那杯能让他忘记薛洋的酒。
与薛洋度过的那些岁月就好像一场经年的美梦,醒来就什么也不记得。
他曾无数次地追寻自己记忆里那个模糊的身影,却发现越是去想,记忆就越模糊。
他依旧是那个被世人称颂的魏无羡,却不再是那个会哄着薛洋喝酒的人了。
但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有的感情腐烂入土,有的感情却早已入骨。
所以当他再次看到薛洋时,那颗沉寂了很久的心才又开始跳动,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忘怀的心动。
薛洋是能给他自由的风。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让他几乎潸然泪下的酸胀和几分失而复得的庆幸。
“薛洋。”
薛洋抬眼看他,却被他突如其来的吻亲得手足无措。
魏无羡的眼里带着深情与他看不清的复杂,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很快,魏无羡的心跳似乎与他的心跳重合了,震得他有些情难自禁。
这一刻仿佛与六年前重合了,让薛洋产生了一种魏无羡从来没有离开过的错觉。
就好像他们回到了过去某一年的月夜里,他带着少年的冲动与莽撞,和魏无羡唇齿相交,将魏无羡的唇瓣嗑出了细小的血珠。
凶狠又带着些青涩。
魏无羡只是温柔地抚摸着薛洋像受惊的猫一样弓起的脊背。
他们间多了些心照不宣的暧昧,但追杀仍在继续。即便他们逃到了夷陵的乱葬岗,那些正道修士们也没打算放过他们。
魏无羡本来以为凭着那群歪瓜裂枣,他与薛洋或许有一线生机,但他看见聂明玦后丧失了信心。
赤锋尊聂明玦最是嫉恶如仇,那群人为了杀他和薛洋竟然连赤锋尊都请来了,还真是看得起他们。魏无羡苦中作乐地想。
“魏无羡,你若迷途知返,我便考虑对你从轻发落。”聂明玦冷着一张脸说。
他握紧了薛洋的手,平静地说:“多谢赤锋尊的好意,我魏某人敢做敢当,断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
聂明玦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若要执迷不悟,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说完,提着刀向魏无羡砍了过去,聂明玦的招式看似毫无章法,却每一招都蕴含着力量。
魏无羡和薛洋到底比他少活几年,很快就招架不住了。
他握住薛洋的手:“薛洋,你怕吗?”
这种情况下,谁都以为他是在问薛洋怕不怕聂明玦。只有薛洋听懂了他是在问自己怕不怕死。
薛洋换上了平常对待那些正人君子的带看讽刺的表情:“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能白头偕老,做一对亡命鸳鸯也行。”薛洋平静地说。
魏无羡对他露出了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带着他独有的少年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
他们相拥着从乱葬岗上一跃而下,随风飘荡的衣袂交缠在一起,像两只翩迁起舞的蝴蝶。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从乱葬岗上跳下去。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让那些口口声声要替天行道的人觉得憋屈。
这场历时半年多的征讨因魏、薛两人跳崖自杀结束。
江澄听到这个消息时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在莲花坞那只魏无羡最常躺的那条小船独坐到天明,回去又是那个说一不二的江宗主。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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